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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談混獲 - 底拖網下的網後魚生 / 標本師說故事
Oct 10. 2021
想到有些人可能對混獲、底拖網這兩個名詞感到陌生,在這裡簡短解釋一下。
混獲bycatch – 指的是在從事漁業活動時所誤捕到的非目標漁獲。簡單來說,就像小時候到水溝撈魚,明明目標是前方的大魚,但一抓上來才發現網裡只有一些不知道哪裡來的小魚苗,且因為魚苗脆弱,放回水里往往也無法存活。在這過程中無形損耗的生物又被稱為混獲。
而底拖網呢?顧名思義就是指放在底部、用來拖行海底的漁撈方式。這種方式是造成混獲最主要的漁法之一,也因此經常與混獲一起被提到。通常來說,底拖網會在沙岸環境下作業,因此拖行過後,原先居住在底層的生物,例如比目魚、小鯊魚、蜘蛛蟹等生物將會連家一起被一網打盡。
簡單介紹完專有名詞之後,就要開始分享故事了,事情大約是發生在我創立魚心標本的半年前,與一位老船長的特別邂逅,至今仍然記憶猶新。
對於從小來過無數次漁港的我是再熟悉不過了,只是這回不同,我必須買到適合做標本的小魚。「海洋裡的魚越來越小我是知道啦,但要找到兩個指節左右的魚恐怕很難」我低估著。正當我目光隨意掃視的同時,我看見一艘魚船緩緩駛向港邊,搭配著簡短的鳴笛,彷彿在宣告自己滿載的漁獲。鳴笛過後,大家很有默契的向小船靠攏,伴隨著興奮的心情我細數到,紅目鰱、鬼頭刀、煙仔虎.....。
而隨著船上漁獲的減少,人群也逐漸的離去。就在人群漸漸遠離的同時,我注意到方才卸貨的區域還擺了五六個大橘桶,走近一看才發現竟是滿滿的雜魚。「這些都沒有人要嗎?」我大聲的問到。只見老闆娘將一個塑膠袋遞過來,意會過後,我迅速的開始挑選滿意的樣本。
因為是底拖網的關係,裡頭的生物豐富,常常可以發現稀有的樣本。
大約5分鐘後,我心滿意足地將塑膠袋再次遞給老闆娘並掏開手中的錢包,此時老闆娘後方出現一位身高略高、留著灌籃高手中,三井壽長髮的男子歪著臉,操著俐落的台語問我:「你買這個要做什麼?」,「做標本啊!」我不假思索的回應。只見他將塑料袋倒過來,將我挑選的漁獲全數倒回。我連忙制止並將目光轉向身旁的老闆娘,但她也只是搖搖頭並揮手示意要我離開。我被突如其來的轉變嚇得不輕,但好不容易挑選的樣本怎麼可以如此簡單放棄。「到底為什麼你給我說明清楚,不然我就在這邊一直站著!」此時長髮男子突然開口:「你們這些做研究的都一樣,你學長沒有告訴過你這裡不能拿魚嗎?」剛要開始爭辯的我又錯愕了,正在試圖理解他說的話。只見身旁另一位魚販伸手將我拉向一旁,並開口解釋到「之前這裡常有專家學者過來做研究,但報告裡卻一直指責漁民,所以現在都不賣你們這種做研究的啦!」就這樣,我帶著錯愕的心情悻悻然地離開。
經過剛才的事件,也沒心情再待了,正當我步行至港邊準備離開時,又有一位操著台語口音的男子叫住我,「少年仔,你要雜魚仔我這裡有啦 !」只見他指著船上的橘桶說到。我緩緩轉頭並半信半疑地看著他,這個人滿頭白髮連接著鬢角與鬍鬚,與黝黑的膚色形成強烈的對比,臉上盡是歲月刻畫的痕跡。這個人應該是船長吧?我一邊納悶一邊將目光望向船上,桶中果真有著各式各樣的深海生物,不只有魚類甚至甲殼類、頭足類應有盡有。他熱情的帶著我跨上他的船、叫船工幫我倒了一大袋漁獲,還問我這樣子夠不夠。頓時心頭像是洗了三溫暖,一時反應不過來,只好連忙道謝並掏出錢包想要付錢。「免啦!」船長堅定的說著,一邊點起嘴角的菸,又吐出一句「好好研究啦。」在終於反映過來後,我好奇地詢問船長為何要幫我?於是船長開始與我分享他小時候的故事。
原來在大型軍港建成前,沿岸附近有著一大片潮間帶,每到天氣晴朗的下午遠遠望去,就能夠聽見村裡的婦女與小孩在潮間帶喧囂,經過短暫時間的忙活後,每個人都能提著滿載的桶子回家。這裡幾乎成了村民們的活動冰箱,養活了許多當時貧窮的家庭。船長笑著說他幾乎是靠潮間帶養大的。而後來政府把這片潮間帶徵收作為軍事用途,生硬的水泥搭配著方正的建築,失去了原先的自然景觀,更不用提原先生活在此的各式生物。說到這裡,船長不經皺起了眉頭。
後來船長繼承家業,開始了討海人生,身為船長的他前半生意氣風發,隨著漁具的更新,往往每年都是破紀錄的大豐收,但現在的船長心裏清楚,海裡的魚蝦是一年比一年少,物種也越來越單一,「海底的魚仔都是我們在抓的,我最清楚啦,現在就是沒有魚了,政府還是閉著眼睛,執照像不用錢一樣一直發。」船長激動的說著,一邊把菸頭用力的擠在船板上。
我看著越說越激動的船長緩頰地說到:「我知道大家出來討生活也是不得已啦,能向船長你這樣想的人已經很難得了。」只見船長臉上露出釋然的神情再次點上一支菸,並且開始詢問我要拿標本做什麼研究?我有點不好意思的告訴船長我就單純只是想要做標本而已,因為覺得這些生物丟掉或當下雜魚做飼料很浪費。船長聽後哈哈大笑:「啊你是吃飽太閒哦?都不用工作?」「這就是我的工作啊 !」我有些尷尬的回應到,只見船長略顯訝異的看著我,並語帶擔憂的問到:「啊做標本要怎麼賺錢?」我用力的點點頭,開始向他解釋什麼是透明標本,以及可以如何運用在魚類的分類與演化鑑定上,目前打算把透明標本做成文創、教育產品推廣給一般民眾,並且想要幫學術界製作標本或把一些珍貴標本提供給學術單位做研究。
說完後船長若有所思地看著我,抽了一口煙並示意我繼續說,我接著告訴他雖然沒有辦法做出太多的貢獻,但是至少可以把尚未滅絕的生物做保存,未來的子孫們可以經由這些標本作品來認識海洋生物。把原先不要的廢棄物回收後賦予新的價值是我做標本最大的目的!說完後我有點不好意思地看向船長。只見船長微微點頭後深吸了最後一口菸,在吐氣過後輕聲的說了一句「嗯 嘎油啦。」 隨後的幾秒鐘我們就靜靜地望著大海,直到在船工的催促下才想起了應該向船長道別,我連忙跨上岸邊並接過船長手中的漁獲,揮手再次與船長道謝後沉默地目送漁船離去。「不知道船長有沒有聽懂我剛才說的話?」我納悶著,但回想起剛才船長最後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在說:「雖然可能很辛苦,但是交給你了…」。
我默默地握緊著裝有漁獲的袋子,眼前是漁船駛離後留下的陣陣漣漪,伴隨著夕陽照射下橘色的浪花,緩緩地流向岸邊,帶走了砂石也帶走了我對於創業的自我懷疑與恐懼。